过了小年就都是年了,街上年味很浓,狗年所剩无几。这一年年怎么就那么快呢? 所谓年,其实是分界线,过去一年所有事情都会被“年”一刀切断,尤其是盘亘在心头的诸多烦心事,至此都会戛然而止画上句号。过了年,万象更新,手中又有了大把的机会和时间,一切都可以重打锣鼓另开张。年,是节气,更是心理暗示。但我更愿意将它视为一种神秘的线索,顺着它的枝枝蔓蔓,可以直抵记忆深处。 只是,我固执地只保存着年少的记忆,成人部分则在心里自动屏蔽,年对如今的我来说,五味杂陈,有些怕。上了点岁数,就爱回忆,时光流转中的那些事,总离不开父母,离不开过年,这些旧日时光里,有多少欢喜,就有多少遗憾。 我姊妹六个,上面有四个哥哥。母亲添我那年三十八岁。父母很高兴,总算有了女儿,父亲给我取名全,意思很明了,全乎,完整了。我生日是正月初十,母亲常说,生我那天,过年蒸的最后一篦子黄面馍馍刚好吃完。许多年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。那个年代,缺衣少食,过年就意味着改善伙食,再拮据的人家都会竭尽全力操持。如果赶在过年坐月子,按照老辈的观点,产妇连一点馍花花都不能碰,更别说荤腥。而我基本赶在年快过完了,最后的黄面馍馍都吃完了才来到世间,母亲这句话是说我孝顺。再往后母亲说起这句话,就有几许小得意在我心里恣意摇曳。 过年时家家户户张罗些好吃的,就连再困顿的人家也不例外。大葱萝卜粉条那是必备的,肉蛋鱼都会买一些回来。寻常日子,但对于年,都置办得有滋有味,都有奔头。日子渐渐好起来,哥嫂要带着侄子回来过年,父母亲需要采买的东西就更多了。进了腊月,父母亲就开始要办年货。腊月里的集会,几乎是场场不落,猪屁股就买好几个,要用大荆条筐子盛上挂在屋檐下,等年跟前再收拾。三五只大公鸡脚用绳子捆着,扔当院,父亲负责宰杀,我躲在门后,等鸡停止了挣扎,奓着胆子上去拽几根漂亮的鸡毛夹在书里,待父亲有空给我做毽子。母亲烧好水把公鸡放进大铁盆里开始收拾,过程很琐碎但很开心。父亲每年都会买一些猪头猪蹄和肥肠,因为哥哥们喜欢吃,收拾这些很费力,光是猪毛都要燎半天,还要用镊子一根根拔下那些细微绒毛,特别是肥肠,为了吃的放心,清洗后还要撒上碱面,用手一遍遍揉搓、冲洗,父亲的手都被蚀的发白。过年前三四天煮肉,最后一锅才会煮猪头猪蹄这些,夜里一遍遍起来看火,生怕有丝毫闪失。过年团聚时,看着孩子们吃的香甜,父亲总是很欣慰,但他很少动那些东西,父亲在准备它们的时候用尽了心思,已经很满足了。母亲用大铁锅要蒸十几锅馒头,晾凉后装在一个很大的纸箱里。天气冷,发面的洋瓷盆一个个排着队放在炕上,从大清早蒸到夜里。父亲拉风箱,母亲揉面团馍,包包子,蒸枣馍,母亲说,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儿,日子就有奔头。蒸完馒头,就开始煮肉、过油、盘饺子馅,每天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登登,空气都是喜滋滋和香甜的。有时我会帮着拉一会风箱,母亲总催促我去读书。现在想想,自己其实很不孝。不懂事的我板着指头数天天,盼着年快点到来,却忽略了这些幸福的滋味背后父母亲是如何节衣缩食的。 年三十吃过早饭,父亲会摆开小方桌,把红纸裁得整整齐齐,折好,蘸上墨汁开始写春联。父亲有文化,毛笔字写的挺拔、工整。我们写的内容有传统的“欢天喜地度佳节,张灯结彩迎新春”、“春满人间欢歌阵阵,福临门第喜气洋洋”等,还有我和父亲在书上选的古诗词,比如,毛泽东的《卜算子.咏梅》里的“风雨送春归,飞雪迎春到”,邓深的“残烛迎除夕,新春接上元”等。贴对联时他总是叮咛我,上联在右,下联在左,不能贴反了。对联贴好,简陋的小院一下子春意浓浓,满是喜庆。下午两三点一切收拾停当,母亲就开始包饺子,除了晚上吃的,还要把年初一早上吃的包出来,一大家子十几口人,要包很多。那时的我还小,忙着穿新衣新鞋子约着同学去玩,母亲也不指望我,有时她会拽住四哥给她擀皮。四哥也是半大小伙子,狐朋狗友一大帮子,三五成群来家里勾着他往外跑,但四哥很孝顺,虽心猿意马,仍坚守阵地,手里面小擀杖抡的飞快,一大洋瓷盆子饺子馅,下去快一半了,才着急慌忙给口袋里装上花生瓜子,忙不迭地冲出家门,不知上谁家熬夜去了。外面玩够的我回来时看到母亲还坐在案板前,连擀带包,母亲不会用手掂着剂子擀,像擀烙饼一样旋着擀,擀好的饺子皮摆一摞,很规整,母亲包的饺子大部分是月牙状,还有鱼饺子,个个仰着笑脸,一圈套一圈整整齐齐摆在拍子上,拍子是母亲用高粱杆纳的,用纱布包着边。菜柜上有两拍包好的饺子,盖着笼布。昏暗的灯光下,母亲头发有些凌乱,额头沾着面粉,疲倦的脸上透着欣慰。 大年初一刚四点来钟,零星的鞭炮声就已响起。父亲催促我赶紧起来放炮。通常父亲先放三个大红炮,寓意开门红,然后把长长的一挂鞭炮用竹竿挑着,让我取一根扫帚棍塞炉膛里点燃,然后去点鞭炮,我总是还没点着就吓得捂着耳朵跑开,父亲只好把鞭炮挂在院子晾衣服的铁丝上,亲自去点。震天的鞭炮在惊叫声中炸开,好闻的火药味在新年的空气里升腾消散,晨曦里,满院子的炮花红艳艳的,让人欢喜,左邻右舍鞭炮声此起彼伏,新的一年粉墨登场。 如果时光停留在这里,该有多好。 人这辈子太短,很多事情来不及安排就成往事,年少的时光都是快乐的,没心没肺的。成绩和作业这些貌似巨大的烦恼,充其量只是露珠,只需一个黑夜和白昼的转换,都烟消云散。那时的父母是屋檐,我们是屋檐下嬉戏的小燕,负重前行的父母身躯日渐佝偻,容颜和健康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逝去,他们没有半句怨言。可惜,年少的我体会不到他们的艰辛,理所当然享受着他们给予的一切。 我刚成家一年,忙碌了整整一个腊月的母亲,除夕夜病倒了,初二喜气洋洋回娘家的我,看到母亲眼眶发青,面容淤肿,虚弱、愁苦、不安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母亲不是铁打的,也会病倒。接下来半年时间里,母亲辗转在各个医院,经受了各种痛苦的检查,受尽了折磨,但我们却没能留住她。同样,父亲在母亲走后第十一个年头的腊月十八,也走了,那个春节异常寒冷,我心里滴水成冰。 至此,所有关于年的欢喜、期盼在那个腊月戛然而止,从那个腊月开始,我成了自己的屋檐。由于工作原因,这些年四处辗转,漂泊不定,年基本上都是在岗位上度过的,没有仪式感,没有归属,空落落的,如同浮萍。 这种略带忧伤的情绪,随着岁月慢慢滋长蔓延,性格有些寡淡,日子波澜不惊,不咸不淡向前走,但始终缺少点温度。其实我知道自己心里始终绾着一个结,父亲给我取名全,就像一个圆已经画齐整了,父母养我小,我却未能养他们老,没等我回报他们就走了,这辈子,这世间我与他们再也无法相见,始终有很大一个缺口在我心里,终不能圆。 一年又一年,日子就这样后脚撵前脚,匆忙但很坚定。这两年升级为姑奶后,似乎久违的心劲和欢喜透过密集的年轮渐渐浮上心头。小时候的年之所以那么快乐,我想除了传统文化的传承之外,更多的是人们对于未来的期盼和希望吧,父母亲竭尽所能给予全家一个快乐的年,日子虽艰难但有奔头。此然彼然,我想,如果父母天上有知,也希望如此吧。 这两天上街去挑副对联,要那种洒金的,选一对有佩奇的窗花,对了,还要选个大点的花盆,过了年,那盆吊兰该换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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